这篇文章依然来自于糖友小才女阿萌。每个人都有一个17岁，那是一个情窦初开的、朦胧的季节，应该有阳光、草地、白色裙子、短头发，最好还有一点栀子花，下点雨……

她和他第一次对话，刚进高一。他给班里每个女生取了一个和花有关的外号，小菊花，鸡冠花，狗尾巴花……都是顶顶难听的。她骂他变态，他冲她努努嘴：“攀枝花”。

第二次对话，已经相隔了一个月。她的生日快到了，请好朋友来家里吃饭。他在后面听见，嬉笑着问她为什么不请他一起去。她也不示弱，挑衅道：“你来呀，万花丛中正差根草。”

生日是一群女孩子的狂欢，她暗自嘲笑他的临阵脱逃。散场后一一打开朋友们的礼物，两盒CD夹着一张卡片映入眼帘，凯丽金的萨克斯和班德瑞的《秋》。卡片上写着“因为你的生日在秋天，又听别人说你喜欢轻音乐，所以就选了两盘CD送你，生日快乐！”

是他！她的心砰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——他的细心，让她一时有点难以适应。

之后的联系渐渐多起来。高一下雨的体育课，他会在教室里教她下黑白棋，然后在她连输五局之后拍着她的额头大叫傻瓜。她也会在轻轻松松赢下每一盘跳棋后不屑地撇撇嘴笑他笨蛋。冬天来临的高二，她已经习惯在中午饭后心安理得地霸占他的MP3趴在教室里晒光线稀薄的太阳。许巍的歌，那是他的最爱。她常常恨恨地埋怨里面没有她喜欢的王菲。高三的逼近不会阻挡每天放学后的长跑训练，也不会阻挡他和她之间潜滋暗长的感情。天空下着小雨，学校广播里放着《在雨中》，汪峰沙哑的嗓音，让人感觉温暖而无奈。

她身体不好，咳嗽的时候会从家里带菊花茶到学校喝。他会轻轻拍她的背，告诉她咳嗽要喝胖大海，无辜的表情，像个孩子。她看着他，一脸无奈。有些事她不知如何开口，怕没有勇气面对真相，不如逃避。于是习惯了拒绝，习惯成本能。

其实与糖尿病的亲密接触是很早以前的事了，早得让她都忘记了没得病时候的生活是怎样的。有时候她会有意无意提到那些残败的字眼——“癌症”、“心脏病”、“白血病”或是其他，想要吓吓他，想要看看他的反应，他却只笑她太忧郁。

忧郁？

少年不识愁滋味，爱上层楼，爱上层楼，为赋新词强说愁。

她想她还没到识尽愁滋味的时候，不该总是一副老气横秋的作态。于是在高三那个阳光明媚的四月，她终于还是向他说了自己的情况。

他沉默，类似“坚强”、“优秀”这样的字眼，他知道她不需要。

“我想照顾你，”这是他长久沉默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。他说他不在乎，他说和她呆在一起感觉很安静，他说他想要这样的安静……

他说了很多，她有种眩晕的感觉，情绪满溢，不够支持快乐。他一贯忧郁而深沉的目光令她着迷，于是像所有女孩乏善可陈的初恋故事一样，在经过最初的理性之后，她也以为仅凭一句年轻的诺言，幸福就可以走到永远。

永远有多远？谁都看不见。

阻力是他母亲给的，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个可以在母亲面前执拗的人。身居政要的母亲代表着家里的权威，从小到大一直如此，无论是当初选择的高中、文理，还是将来要选的大学、专业，母亲的意见都不容他质疑。他曾经抗争过，却无一例外是以妥协告终。后来他也厌了，凡事也就习惯随了母亲。她亦知晓这是段不会被肯定的感情，她只是等着，等待他和她一起担当的勇气，抑或等待时间的点石成金。

高中毕业她去了上海，他去了北京。他承认，这是母亲的安排，他没有像之前约定的那样选择上海。她为自己感到可笑——她为了他，放弃了北大，他却没有为了一个幼稚的承诺，放弃生活。

像所有早已设下伏笔的故事，她似乎已经看到了结局。上海阴冷潮湿的冬天没有家乡那样的大雪。他曾经对她说过：“看到雪花，就像看到你。”可是现在，他会在北京下雪的冬天打“这里很冷，冷得下雪的时候也感受不到你……”

春寒依然料峭，他告诉她他已经喜欢上了北京，那里的鸽哨，那里的清风，那里豆浆油条穿堂的醇香。可她忘不了家乡的阳光，细雨，和夹杂柳絮的暖风。她忘不了风起的时候他拥她到怀里为她挡风，忘不了下雨的夜晚他为她撑伞挡雨，忘不了他假装懵懂一脸无辜的表情……她明白自己保留的只是回忆，回忆保留的只是美好，青春就是这样脆弱到无可挽留的东西，得不到了，才会想要珍惜。

生活还在不动声色地前进，有些东西却在悄无声息地改变——每次的电话里开始无端多出一个刻意躲避的领域。在某个拐角打住，他能听出她的语无伦次以及思维在一刹那的中断。可惜他不懂她的苦心经营。就算预料到将来不再有交集，还是会有欲盖弥彰的幻影。内心就是这样矛盾。在骄傲自尊与懦弱胆小之间徘徊，她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。

感情行至水穷处，她终于只能选择平静地分手。她不会让他看到自己的心痛，一如当初不让他看到自己听到他表白时的欣喜。她在日记里写下：如果我的眼泪让你感到悲伤，我宁愿在你面前沉默地转身。说实话，不是为了还你快乐，只是为了让我高贵地继续生活。

他想要挽回，张张嘴，却不知该说点什么。

她想问他，痛苦的哲学家和快乐的猪，如果人生注定这么绝对，你会选择哪一种？

她想问他，如果结局已经毋庸质疑，是否还可以做到全情投入演好这场戏？

又或者，仅仅是缄默不语，她也不要破釜沉舟的解读去破坏岌岌可危的平衡。

可惜他不懂她的自卑。

他只说，和你在一起，心里总会很安静。

挂了电话，她全身像被抽空一样虚脱。她终于明白，她带给他的，没有快乐，原来只有安静。

如今她的CD架上除了王菲还会有许巍的每一张专辑，最爱的依旧是那个冬天一直听的《时光》。大学里的她不会再在傍晚围着操场跑步，只是偶尔听见《在雨中》的时候就会突然想起那天的小雨。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她已经可以面对网络尽头陌生的ID毫不费力赢下每一局黑白棋，在键盘的敲击声中，她总会幻想另一端会不会有他在那里。

她觉得自己一直浸潆在他的细节里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逃脱。她讨厌这样的自己，兜兜转转很多年，终究离不开原地。

学校里又有了喜欢她的男孩子，可她已经找不回单纯美好的曾经。那些模糊的感觉，那些氤氲的记忆，那些单纯以诗歌和迷梦为信仰的青春岁月，似乎真的就像鸟儿一样飞离，渐行渐远……

她想象他身边也会出现新的女孩，他会对那个女孩用同样懵懂无辜的表情，他会开始新的生活……她想象他会忘了自己，她想象她也可以忘记，她觉得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清醒的借口。虽然清醒之后伤口还会痛，但她更害怕这样一直沉迷。

她又开始咳嗽，医院开胖大海回来泡水喝。她告诉自己喝胖大海只是因为学校里开不到菊花茶，仅此而已。

习惯了看棕色的仁在开水中翻腾。表皮一层层绽放，像朵睡莲，停在迷蒙的水汽里。是他说的咳嗽要喝胖大海。她第一次闻到它的味道，却已经过了三年。

她以为她已经做好了缝合伤口的准备，可是当很多年后看到陌生的女孩就这么突兀地站在他身旁时，她还是忘了用什么表情回应。终于明白，有些人只是用来思念的。维持内心世界灿烂鲜花的长久开放，就不该伸手触摸让它凋零。

谁说过——爱情是短暂的，而遗忘太长。

他对她说：照顾好自己，有空一起出来吃饭。

她突然发现，既然可以用长短来度量的东西，本身就证明是有期限的。

胖大海的气味，不知道他能记得多久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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